《凡尼亞舅舅》也要好好過日子

Judas: 《凡尼亞舅舅》錄影版,Sonia Friedman Productions製作,在BBC Four頻道上架。

去年,因為疫情的關係,全世界就像停頓了一般,對劇場這種「非必要的娛樂」的影響就更致命,三朝唔埋兩日就無端端停市,劇團傷亡慘重。這個版本的《凡尼亞舅舅》在倫敦上演過一段短時間,因疫情被腰斬,然後在Harold Pinter Theatre錄影重生。挑選這套劇來寫觀後感,當然是因為現在在網上是有片源可以觀看(得我一個睇過寫嚟把鬼咩?),用點心機就會找到,不難。

《凡尼亞舅舅》是契訶夫的經典大作,創作在解放農奴後、俄國革命前,俄國國力從頂峰落下,老百姓在經歷光輝後進退失據,只能日復日地繼續自己每日的工作,從重覆的日常中找到自己生存的憑據,藉以麻醉自己。契訶夫的銳利筆鋒用於反映他對「小人物」的關愛和他對「大人物」的責難,這種反差令他的劇本充滿人文關懷。

今次的Uncle Vanya由Toby Jones飾演,不太suit cast,老實說,他由一開始情緒就爆爆爆和炸炸炸,著實是有點早。尤其是,他的那把Dobby the House Elf的聲音加上Jurassic World: Fallen Kingdom裏面的變態恐龍拍賣員的樣貌,跟我心目中的 Uncle Vanya很不搭配。外貌暫且不談,契訶夫哪會有這麼大的conflict這麼正邪大戰的氛圍?總應該是慢慢說,細細聲說,外表平常其實內心充滿躁動才對吧?還有,看他的表演,由於他將對教授的鄙夷當成他的演繹的中心,Uncle Vanya反而失去了那種作為一個為亡姊守護家業的平凡人的自憐自卑,在某些場口看來他甚至有些目空一切。看Toby Jones的演繹,就是當教授是終極大奸角,由第一場開始就將對其的鄙視放到最大,其他人根本和他難以溝通,這個獲最佳男主角提名的變態恐龍拍賣員(咦?)在我眼中,竟然是這個ensemble 中的weakest link。

Ensemble是一個陳義很高的詞語,但在香港劇壇說來,ensemble濫用得就好像「有就係好、冇就係草」。看完劇散場,人哋問你「覺得個戲點」,你答一句「冇ensemble」話題就不能再繼續下去,堪稱conversation 終結者。但其實,ensemble 真係唔係講得咁簡單。Ensemble是要在演員之間用很長時間培養默契,令到演員之間一舉手一投足都足以互相明白,才可以在演員之間築起一道溝通的橋。而作為觀眾,看契訶夫最享受就是看成班演員拋波接波的反應。例如Uncle Vanya講緊嘢,觀眾會立刻追看Astrov, Yelena, Serebrayakov的反應(反而不是看Uncle Vanya),那種在演員之間流動的energy才是排演契訶夫的精妙之處。

如果要數,我覺得Anna Calder-Marshall(Nana), Richard Armitage(Astrov), Peter Wight(Telegin) 這幾位supporting cast(Astrov也不算配角了)是有這種流動的,他們很在意自己在場景之中的功能,也能夠將他們的功能放大。反之,Rosalind Eleazar (Yelena)太覺得自己靚,未係太入到角色之中,浪費了作為Uncle Vanya和教授之間的導火線的重要功能。

劇情一路推展下去,Toby Jones和其他演員的裂縫可說是越放越大,直到教授說要賣田賣地,Toby Jones仍時是一樣的爆爆爆和炸炸炸,佢都已經咁炸了,拿起支槍我反而冇乜感覺,反正槍聲都唔夠佢咁嘈,你話幾失敗。

看NT Live的朋友都會為其拍攝手法驚嘆。如何可以在live show即時做到鏡頭調度而不影響演出進行,這是香港的劇場朋友需要多多學習之處。今次這個Sonia Friedman Productions的拍攝只能算是不過不失。因為主事者心頭太高,諗住反正不是live show,咁不如拍到變電影,於是,鏡頭調度便介乎於舞台劇錄影和電視電影之間,好多大頭,好多不同角度去高炒低炒。但係,如上面所說,看契訶夫就係睇ensemble ,wide shot才是王道,你俾咁多大頭我我點睇其他人呢?玩死觀眾搵山拜。

總的來說,這次拍攝只能說是還好,10分滿分應該有6分吧,用來消磨兩小時還是值得的。

《凡尼亞舅舅》在1898年首次出版,十年不到便發生了俄國革命、廿年不到便發生十月革命,布爾什維克(「多數派」)奪得政權,可想而知,人民的無奈是可以演化成躁動,進而成為一種推動社會變革的力量。縱然如此,劇本出版之時並不能預見未來(到2020年的演出當然已可反映到),即是說,契訶夫寫這個劇本的當刻,就只是要反映當時人民的無奈無聊無依。但即使如此,他也用上結尾的一段說話,為觀眾留下窩心的註腳。結尾時Uncle Vanya同Sonya差在未爆句粗「X你老味我好X慘呀你明唔X明」,暗問「我哋以後點算」。這時,Sonya為她的舅舅送上溫柔的安慰,也是契訶夫最後送給觀眾的溫柔。在這裏,我將結尾的話節錄了,送給大家。

“What can we do? We must live our lives. [A pause] Yes, we shall live, Uncle Vanya. We shall live through the long procession of days before us, and through the long evenings; we shall patiently bear the trials that fate imposes on us; we shall work for others without rest, both now and when we are old; and when our last hour comes we shall meet it humbly, and there, beyond the grave, we shall say that we have suffered and wept, that our life was bitter, and God will have pity on us…… Our life will be as peaceful and tender and sweet as a caress. I have faith; I have faith……We shall rest…… We shall rest……We shall rest.”

契訶夫有冇講「俄羅斯人加油」?佢冇,但係其實佢講咗。時勢再壞、苦難再多,也要好好過日子,因為只有這樣,你才可以在百年歸老時,對自己、對身邊的人、對上帝,說句問心無愧。

執筆之時,傳來一名劇壇前輩決定結束劇團營運的消息。我可以接受劇團因為營運得差、劇作差勁而關門大吉,這也可說是它被時代唾棄;但是現在,是所有無論有得做、冇得做、做得差、做得好都被時代的浪潮捲去,這實在是可哀可嘆。

其實同時有幾個舞台劇在手想寫,但我挑了這個先寫了。原因?就讓我不說等於說了吧。

就讓我們就算心懷慚愧、懷著悲慟,也要好好過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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